弘一大師~ 放下提起平常心 平常中見不平凡

人生雜誌編輯部:364期:弘一大師從「李叔同」到「弘一」,世人常形容他是「絢麗至極,歸於平淡」,而正是在這平凡澹泊之中,讓人感受到深切醇厚的法味,如一彎月的明亮,如一泓水的清涼。

「一句『慈悲喜捨』,安詳靜定,彷彿千萬劫來的滄桑化成一痕淡淡微笑」、「書法最難的字可能是『一』。弘一的『一』,簡單、安靜、素樸,極簡到回來安分做『一』,是漢字書法美學最深的領悟吧!」這是擅詩文、小說、書法的藝術家身分蔣勳,所形容弘一大師的書法,談的是字,也是人。

弘一大師,俗名李叔同,是中國近代文化史上的藝術奇才,也是中興律宗的一代高僧。世人常形容他的一生是「絢麗至極,歸於平淡」;三十九歲出家前,是舉國聞名的藝術家、教育家,不僅精於詩詞、書法、篆刻、繪畫,更於保守的晚清引介西洋音樂、油畫、話劇到中國,展開新文化運動,留學日本期間甚至反串茶花女,轟動一時。不過這一場傳奇還在上演,李叔同卻先謝了幕。

放下李叔同
在生命最繁華的一刻,放下人人稱羨的卓越成就,出家為僧,從社會現實來看,李叔同的出家是一個謎、也是一種乖離;但與大師最為親近、受其影響最深的學生豐子愷卻認為,他的出家是理所當然的。

世間人如我們,在人生旅途中總是忙著佔有,一路抓、一路丟,連手上拿著的也從未看清楚,但李叔同不一樣。他凡事認真踏實,因此「做一樣,像一樣」,完成一樣,便不再回頭,因為沒有遺憾。豐子愷以「人生三層樓」譬喻,李叔同之出家,是從物質而藝術而宗教的層層昇華,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放下與超越,脫了戲服卸了妝,他回來做真實的自己,也更貼近了世間。

從出家到圓寂的二十四年,弘一大師的生活極其簡樸而平淡,他不收徒眾、不做住持,總是一捲舖蓋、一領衲衣、一雙草鞋,千山雲水。每到一處掛單便隨眾聽講,或者整理經藏,或者閉關圈點、校勘、注記律典文獻,即使受邀開示,談的也不外乎惜福、習勞、老實念佛、深信因果、嚴持淨戒這一類的老生常談。當時一位崇仰「李叔同」的律華法師,在與弘一大師共住後發現,「他既沒有文采,更不風流,整天除了寫經、念佛、靜坐,偶爾說兩句話,全是前人的迂腐。」

有別於同時代的大師,弘一大師既未擔當起「一口吞下千江水」的宗風精神(如虛雲老和尚),也未開大法席接引後進(如諦閑法師),更不曾提出任何振興佛教的改革創見(如太虛大師)。相較於「李叔同」,弘一大師似乎過於平淡無奇;然而,正是這簡單、平實、澹泊的人格特質,讓他成為後人景仰的一代宗師。

提起「平」「常」心
「對於佛教的改革,弘一大師更著重『修行』的角度,以身作則。」廣州中山大學佛學中心主任龔雋指出,弘一大師選擇從戒律著手,從個人的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做起,「他之所以成為律宗大家,不只在於律部的鑽研和整理,而是他的實踐生活。而且他不是單純地遵守一種外加的戒律,而是戒律已經內化為仁由己,使得他的出家生活呈現一種極其自然的、道行合一的生命境界。」

因此弘一大師雖持戒精嚴,但待人接物盡是慈悲寬厚;儘管居無定所,卻懷抱到處都好的平等心;對於自己的修學,則以一顆「還在學」的平實心老實修行。他「做一樣,像一樣」的堅毅、惜福愛物的簡樸……這些種種,看似平凡,在僧紀廢弛、佛教毫無生氣的年代裡,卻讓人看見佛教高峻嚴謹的一面,也表現了人性的莊嚴。

「弘一大師讓人感動的地方在於,他放下世俗的藝術生活,從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體現佛法的生活藝術,給人無限的親切與溫暖。」學佛乃至於出家深受弘一大師影響的繼程法師,便以「平常心是道」貫串大師一生的修持:「平直所以戒行嚴密、平實所以生活簡樸、平凡所以不言神奇、平和所以與世無爭、平靜所以心量寬大、平等所以一切都好!」

初發心容易,長遠心難持。繼程法師認為,一般人也許在短時間內可以讓自己生活簡單而平淡,但要能堅守恆持,則必須回歸內在的特質,一種堅持不渝、貫徹始終的內在精神與力量,「這股將『平心』與『常心』融合為一的行持,正是弘一大師不平凡之處。」

「弘一大師的一生不多話,他的教育,就是身教。」弟子陳海量回憶,他曾向大師抱怨時下僧眾戒行不嚴,僧多濁俗,弘一大師告訴他:「說人過失,殊非所宜,彼不如法,干卿底事……況一切眾生皆是過去父母,未來諸佛,作如是觀,敬尚不遑,豈敢慢耶?」稍後兩人結伴下山,遠遠看見一個粗鄙的僧人,弘一大師即伏地禮拜,讓陳海量心生慚愧,從此再不敢輕慢出家眾。

在弘一大師身後,南山律宗的復興似乎未見延續,但法師的身教言行、語默動靜,卻深深影響著後來的僧俗四眾,隨著時光推移,紀念他、懷念他、研究他的人也愈來愈多。

早年隨身攜帶《弘一大師年譜》做為精神食糧的聖嚴法師便曾說:「我讀弘一大師的著述,即使短短數百字,就有這種感覺,既能使我獲得知識,又能使我受到深切的感動。比如〈青年佛徒應注意的四項〉、〈人生之最後〉等,都有這種力量。」

即使不曾親近弘一大師本人,通過他所遺留下來的詩詞、音樂、信札、文物,卻能給人一種和暖舒暢的親切感,讓人精神嚮往並生起實踐躬行的力量。例如,我們從小琅琅上口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澹泊秀潤、不帶煙火氣的手鈔經偈……,也難怪藝術家奚淞在〈秋江共渡〉中寫道:「與其說弘一法師是可理解的,不若說是可感覺的一種存在。」

如水淡然,如水清涼
1927年秋,夏丏尊、豐子愷等多位師友,陪同弘一大師前往新閘太平寺禮印光和尚,席間弘一大師與印光大師並肩而坐,文學家葉聖陶形容,二位大師正是絕好的對比,「一個是水樣的秀美,飄逸,而一個是山樣的渾樸,凝重。」

弘一大師的一生,確實也像一泓泉水靜靜流過;李叔同的飛瀑流泉也好,晚晴老人的谷水潺潺也好,始終是澄淨、輕軟、潤澤、甘美的。無論站在水岸的哪一端,都能讓人感到無限清淨、安和,一如他的詞:「清涼水,清水一渠,滌蕩諸污穢。今唱清涼歌,身心無垢樂如何!」

■ 許翠谷

(更多內容請看人生雜誌3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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