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鼓山中山精舍

她，是我的菩提眷侶

   5月26日參加中山精舍的安心講座—「轉念之間」，金發教授他講的內容，是他侍奉他的太夫人因帕金森症引起的「失智症」，十年以來，因為她老人家病情的起伏，情緒的不能穩定，使黃教授，生活及工作受了很大的影響，甚至產生了混亂，晚上從台中趕回台北處理，凌晨又匆匆忙忙返回台中上課，但是他心中沒有一點埋怨、一點感嘆，堅持請外傭在家自己照料，沒有送到安養院去「養護」。因為「轉念之間」他發現母親是病了，這並不是她的錯呀，為人子者，要孝「順」母親，只有順著她，哄著她，使她順心稱意，能夠安享天年。黃教授講的時候，眼中是含著淚水在講的，其實我在下面是擦著淚水在聽的，因為他每一句話，都扣著我的心弦產生了共鳴。

我從軍中退伍後，到台中逢甲大學謀一行政職，帶同修在台中過著第二春的生活。但事與願違，因為同修病了，患的是「愛默滋海爾氏症」，也就是「失智症。」笑卿從年輕時期就很重視自己的儀態和服飾，她說：「母親告訴我，女孩子穿著整齊和化妝，對人是禮貌，對自己是莊重。」即使到市場買菜也要輕粧淡抹一番，換一套像樣的衣服，數十年如一日，未曾稍有隨便。

她雖然不多說話，但對人總是微笑點頭，顯得很有教養，也很有禮貌，一直都是鄰居讚揚的對象。我每天帶她上班前，必定協助她化妝，先用化妝水再用護膚液、打粉底、抹粉餅、上胭脂、塗口紅、畫眉毛。關於穿衣服也很講究，注意今天的氣象報告，適合穿甚麼衣服、套裝？洋裝？上下衣裙的搭配力求色彩調和，更要注意氣候的急速變化。飾品的選擇也要與衣服配合，連鞋子也不能馬虎，不厭其煩的給予協助，穿戴整齊後才出門。雖說不上雍容華貴，但不失端莊，外人不會覺得她是病人，有一揆蝶戀花為證：
運動歸來侍晨妝，護膚系列，依序遞手上，觀看氣象選衣裳，蕾絲背心配套裝；每日更換要時尚，耳環項鍊，戴佩稱允當，並肩牽手把班上，是心酸還是風光？

我們出入一定相互攙扶，以防她摔倒跌跤，因此不知羨煞多少不知內情的學校同仁，以及菜市場的攤販和主婦。台中運動場晨友有一位曾任考試委員大學退休教授周恆老先生以「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稱讚我們，我告訴他：「她有病要我照顧」，他說：「哦！好！對！」。逢甲大學前校長、董事長廖英鳴先生知道我的情境，鼓勵我說：「這不僅是情份更是緣份，要珍惜更要愛護，古時有所謂『畫眉之樂』，要把替太太化粧、打扮當作是人生一大樂事，才不會感到心煩意亂，這就要看你自己主觀意識如何，是樂？是苦？就在你一念之間。」正與黃教授講的「轉念之間」不謀而合。

有一天陪笑卿在台中健保中心候診，隔座有一位八十歲的老先生對另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先生說：「心情愛（要）放開，末賽（不可以）憂頭夾面（愁容滿面），參像（好像）這位太太笑面笑面觀音媽共款（一樣），病痛自然就消失了」，聽了這番話使我心頭猛然一驚。笑卿小的時候就愛天真無邪的微笑，所以取名阿笑，「笑卿」是我因「阿笑」兩字過於俚俗而改稱的，聽了那位老先生的一番話後，覺得笑卿之笑，既非市井男女開懷大笑，也非庸俗女子之浪笑，更非精神失常之傻笑，而是「笑不露齒」斯斯文文的微笑，在微笑時不失莊重，在不笑時更是莊嚴，一臉慈祥有如觀音菩薩一般，何俚俗之有。她已失去記憶，在她腦海裡無所貪、無所瞋、無所憂、無所慮、無所煩惱、無所牽掛，心境十分平靜，只覺得一付慈祥莊嚴的樣子，完全出於自然，沒有一點做作，也沒有一點病態，正是：
撚花微笑本天生，何須熄滅貪瞋癡；
忘卻塵世煩瑣事，纏綿悱惻履前盟。

難怪老先生把笑卿看成「觀音媽」了。但是他這番話對我來說猶如醍醐灌頂，為甚麼四十多年來竟沒有發現我身邊的觀音菩薩。我覺得那位老先生和廖董事長都是佛渡有緣人的活菩薩，前世種的因，今世得的果，我不應該有怨尤，應該無怨無悔的呵護笑卿一生。

 九二一大地震，天搖地動，一片漆黑，只聽得鋼筋水泥的大樓格格作響，隨時有整座大樓倒榻的危險，室內的電視機、花瓶、器皿從櫃架倒下來破碎的聲音，接著是人聲鼎沸的逃亡聲，我沒有權利要印尼的外傭為我們夫婦陪葬，要她自行下樓逃命去吧，不片刻，整棟大樓就沉寂下來，只有遠處的救護車呼嘯聲，我無法從十一樓一百七十六階堆滿雜物的樓梯間把笑卿在黑暗中移動到屋外去逃生，只有陪著她在家中坐以待斃。這時我心中反而十分平靜，雖然劇烈的餘震不斷發生，但沒有半點恐懼，心想如果大樓整棟倒下來也好，這樣不就完全解脫了嗎？我們相擁埋在瓦礫之中，完成了同命鴛鴦的宿願，不是十分灑脫嗎？偏偏我們孽緣未滿，讓我們存活下來。

九二一地震災難不死，接著二00三年的禽流感來襲，鬧得全台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偏偏這時笑卿發起高燒來，趕緊送往中國醫藥大學附屬醫院急診，但因高燒不得其門而入，要經過繁複的檢查手續，證實不是禽流感才可進入急診室治療，經過一陣折磨後才住進病房診斷是泌尿道急性發炎，住院五天體能狀況急速下降，已不能站立行動，飲食要用鼻胃管灌食，就這樣在病榻纏綿進入第十個年頭，其間雖有二次急診住院，均能蒙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庇祐安然渡過，平安出院。近十年來承蒙醫院社區護理室長期細心照護，家人均十分感恩。

 計算笑卿發病到現在病情緩慢退化，先後已經二十年了，我和黃教授金發師兄的用心一樣，病人生病並不是她的錯，把她送到安養院去讓她孤獨無助，自己逃避了照顧親人的責任，於心何忍？黃師兄的開示每一句、每一字都正扣著了我的心弦起了共鳴，引發了二十年來的辛酸，一股腦兒地衝破了堤防，在分享報告時產生了失態的現象。而且語無倫次，浙江鄉音又重，真是貽笑大方，尚請當日聽講的師兄師姐們見諒。感恩！

文/胡常恕菩薩